九月末的时候,母亲身体不适,家里急电我回去照料,我没来得及跟乐乐说一声,就风风火火地回家了。
妈妈看到我,淡淡地说,孩子那个人今天结婚了。
她的回忆总算落幕了。
对于妈妈而言,回忆是贬义词,纵然回忆很美好,但在那个人选择离开的一瞬间,所有美好仿佛只是为了证明后来多么不幸,它托住了脚步,绑架了勇气,让妈妈,还有许多人看不见今日的阳光。
我在家呆了七天,七天里尽量制造回忆,填满妈妈的未来,当然是力不从心的,但我们必须去做,哪怕只能遮盖那回忆的影子。
母亲身体慢慢有所好转,对乐乐的不安开始在拼命的冒出来,我撒了个小谎就匆匆赶回来了。
回家的时候,已是凌晨两点,我抓着钥匙,怎么插也插不准,我缓了缓神,逐个把门打开了。屋里的地上到处都是蒜头乳白色的皮,像是一堆堆白雪,我的鼻子有点呛,有点酸。
我敲了敲空调,敲了敲电风扇。电冰箱也找了,可始终没有看到乐乐出现。我傻傻地坐在地上。过了一会,我跑到邻居那里,冲着他家的空调,拼命地喊乐乐。邻居以为我丢了孩子,一个劲地叫我别着急,安慰我兴许到别人家玩得不知道回来了。
我疯了似地敲遍了楼里的门,找遍了楼里所有的空调,可乐乐仍旧没有出现。有好心的邻居帮我报了警,可我连乐乐全名都不知道。
我湖里糊涂地回到屋里,一看见屋里的空调,就呆坐在那里,然后怀着颗空荡荡的心,不知不觉就睡着了。
整晚,我一直被梦靥纠缠,一个陌生人拼命的追逐,我满身水渍,越跑越冷。。。。。。
我醒来的时候,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,枕巾上浸着梦里不知何时流的泪水。恍惚间,我听见乐乐的啜泣声。
乐乐蹲在空调下面。我揉了揉眼睛,下了床,轻轻地搂起乐乐。
乐乐,姐姐回来了。
乐乐的脸背着我,姐姐,是不是乐乐撒谎,所以姐姐才离开乐乐。
乐乐突然转过脸来,琥珀浸着泪水,怯怯地望着我眼里某处辽远的地方。我眼前突然一道光闪现,一扇门徐徐打开,走进一个女人,她有 乐乐一样的琥珀,旁边赫然站着一个男人,他是离开妈妈的“那个人”。
那个女人呆呆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乐乐,慢慢地走近乐乐,轻轻地把乐乐抱在腿上,她的琥珀慢慢消退了颜色,充满了空洞。
乐乐,妈妈舍不得你,妈妈回来了。
女人抓着乐乐的奥特曼,痴痴地笑了一下,乐乐最乖了,怎么会丢下妈妈呢,妈妈带你去找爸爸,女人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,晃悠悠地走了出去,“那个人”紧紧地跟在女人身后。
门一关上,我看见乐乐顶着满脸的泪水看着我。
我呆呆地看着他。
乐乐说,我只是想来吓唬吓唬姐姐的,但是后来,发现姐姐是很好的姐姐,很温暖,很善良,姐姐你原谅我好不好。
我回过神,镇静地问乐乐,这几天你都去哪了?
乐乐低下头,乐乐以为把所有的蒜头拨干净了,姐姐就会回来了,可姐姐还是没回来。后来,有个婆婆要接我走,我听见姐姐四处在找我的声音,又哭又闹地又让婆婆把我送回来了。
我深深地望了一眼乐乐。
乐乐的琥珀透着清亮的光。
乐乐 , 以后姐姐不能唱歌给你听了,你也不能跟姐姐挤被窝了。
乐乐的手抽动了一下 , 琥珀幽深起来 。 乐乐一直住在空调里 , 这样不好吗?
我摇摇头。
姐姐 , 乐乐以后天天帮姐姐拨蒜头 ,, 乐乐也不跟姐姐挤被窝了 , 再也不吓唬姐姐了 。 姐姐 。。。。。。
我把窜上喉头的悲伤押回肠子里 。 缓了缓口气。
乐乐 ! 不行 。。。。。。 乐乐的手抓得我深疼。
乐乐听姐姐说 , 乐乐要长大 , 要上学 , 要长得像奥特曼一样高大 。 乐乐一直住在空调里 , 就永远都长不大了。
乐乐跟婆婆去 , 等长得像奥特曼一样高大 , 妈妈就不会离开乐乐了 。 乐乐可以买空调 , 找爸爸 , 可以给妈妈一个家 , 。 乐乐会成为最幸福的孩子。
真的吗 ? 姐姐,乐乐琥珀的颜色忽深忽浅。
恩 , 乐乐这么可爱 , 这么勇敢 , 一定会的。
可乐乐走了 , 姐姐呢?
我有点恍惚 , 空调吹来的风流过我的手心 , 无比地冰凉。
" 噔 !" 屋里的电冰箱缓缓打开了 , 一位老婆婆幽幽地走了出来 。
婆婆拉着乐乐的手,乐乐最后回过头问我,姐姐你为什么不怕我。
因为姐姐和乐乐一样也走失过,流浪过,我们都不爱漂流。
乐乐的琥珀像一朵消了色的花,散着残留的香,也散着我眼里朦胧的雾气。
呼呼的电风扇吹得我晕忽忽的 , 过了九月的月末 , 空气里有了乐乐的味道 , 但我喜欢听着电风扇的声音入睡 。 那里有让我心安的梦魇 。 乐乐走后,我把空调送给了楼里一户没有空调的人家,墙壁多了块特别干净的白,屋里继续纠结着大蒜的味道 。 电视里忽闪忽闪着某个美丽的故事。
秋天没有在这个城市逗留太久 。 冬天也很不矜持地来报到了 。 我的被子怎么盖也盖不紧 , 总有森冷的寒气钻进来。
大寒的晚上 , 我梦见乐乐拉着我的手 , 幽幽地走向一处月台 。 突然 , 一声鸣笛 , 我发现自己左手抱着一个枕头 , 右手持着两张大钞 , 站在火车站。
那晚 , 我窝在火车的怀里 , 火车躺在铁轨的怀里 , 轰隆轰隆地驶向一个我久违的怀抱 。 梦里我看见乐乐牵着妈妈的手,笑得温暖肆意,爬满了春天的额头。
写于2007年,夏天,那一年,看了一个报道。美国的一个小城镇因为没有空调,死了很多人。